雨夜無月, 空氣微沈。

周遭都濕漉漉的，讓人身子不爽。

柳何瀟的燒終於退了下來，他懶懶倚在躺椅之上, 舉著本書，看得津津有味。

程淩偉站在門外，輕輕叩門，道：“世子, 側妃娘娘遣人送了東西來。”

柳何瀟頭也不擡，道：“進來吧。”

程淩偉便帶著靈秀閣的丫鬟過來了。

只見丫鬟手中拎著一個食盒，她垂著頭, 低眉順目地福了福身，道：“參見世子。側妃娘娘聽聞世子病了，心急如焚，特意安排做了些吃食送來，還願世子早日康覆。”

柳何瀟嘴唇微勾，道：“替我多謝側妃娘娘。”

丫鬟應聲點頭，她訓練有素，全程沒有太擡眼看過柳何瀟, 低著頭進來, 低著頭出去。

程淩偉將食盒放在桌上，問道：“世子……可要現在打開？”

柳何瀟笑了笑，道：“你們幾個拿去, 分了吧。”

程淩偉遲疑道：“這……不好吧？畢竟是側妃娘娘送來的。”

柳何瀟合上書，道：“虛與委蛇的東西，難道還要上柱香供起來！？”

程淩偉：“……”

柳何瀟隨手撚了塊山楂糕，塞進嘴裏，甜津津, 酸溜溜，吃得人多了幾分精神。

他便繼續看起了他的書來。

程淩偉瞥見柳何瀟在看的是《兵法策論》，頓時心中有些覆雜。

於是他拎著食盒，悶悶地出了房門。

程淩雲守在門口，見他悶悶不樂，便問道：“哥，你怎麽了？”

程淩偉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人人都說咱們世子，整日不務正業……可是世子夜夜看兵書，還會獨自畫地圖、做沙盤等……我不明白，世子既然有心做這些，卻為何不在人前顯露？每次王爺回來，便只看到世子不好的一面。”

他看著程淩雲，道：“你一向聰慧，可知道是為何？”

程淩雲默默看了一眼臥房的方向，柳何瀟頎長的影子，投射在窗戶上，輪廓隱約不明。

他低聲道：“我想……興許是世子，對這一切太過失望了吧。”

程淩偉眼眸微怔：“你是說大公子的死？”

程淩雲喃喃：“大公子的死，一直是橫亙在他與王爺之間，解不開的結。王爺越是希望世子做什麽，他就偏偏不做……我想，一來是他心中有氣，二來，也許是不想走大公子的老路。”

程淩偉嘴角微繃，也多了一絲沈重。

程淩雲見他神色凝重，也不想再多說下去，他看了看呂側妃送來的食盒，道：“可是你看，他對些無關緊要的人，倒是從不作對為難……今晚有宵夜吃了，也是一件美事。”

程淩偉微微一笑，道：“就你嘴饞！”

兄弟倆相視一笑。

一起打開了食盒，裏面放著桂花糕、酥餅一類的食物，還有一盅人參烏雞湯。

程淩偉皺了皺眉，道：“世子如今虛不受補，這人參，不合適的吧？”

程淩雲笑道：“所以便宜了咱們啊！”

這呂側妃，向來會做表面功夫。

以前王妃在時，她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透明人，後來，因著呂家的壓力，王爺才偶爾雨露均沾。

但這呂側妃一向乖覺，以前王妃在的時候，就畢恭畢敬，安分守己。

後來生了三公子柳何然，王爺看他們母子的次數，才稍微多了些。

而王妃逝世得早，王爺悲痛至極，一直沒有再冊立正妃。

呂側妃也是聰慧，她知道王妃去了之後，王爺最寶貝的就是兩個嫡子，於是就變著法地討好柳何灝和柳何瀟。

起初，對兩個嫡子的照顧還算用心，王爺見這呂側妃恭謹謙和，又出身名門，於是便將府中的一應事情都交給了她。

可到了後期，柳何灝不在了，而柳何瀟又漸漸不得王爺的心意，於是呂側妃的好，便逐漸成了表面功夫。

柳何瀟本就沒把她放在心上，也懶得和她撕破臉，平時兩邊，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了。

程淩雲嘆氣，道：“世子身邊，真是什麽人都有……能有幾個人真心真意對他呢！？”

程淩偉笑道：“咱們不是麽？”

程淩雲微怔，笑開道：“也是。”

盛京甜品坊。

小廚房中的桌子上，點了兩盞油燈。

一陣風吹來，燈裏的火苗閃爍了一瞬，意歡便揭開燈罩，拿起挑子，輕輕撥了撥燈芯。

在古代，晚上寫點東西真是太費勁了，她真是無比想念燈火通明的現代。

意歡微微低著頭，提筆在白紙上畫著什麽。

“小姐，這麽晚了，還不休息嗎？”阿苗剛剛洗漱完，見意歡還坐著沒動，於是便過來看了看。

意歡笑了笑，道：“你先去休息吧，我還有些事沒有想明白。”

阿苗訝異地張大眼睛，道：“是什麽事情，連小姐都想不明白？”

自從相府倒了時候，她一直跟著意歡，遇到什麽事都是意歡出主意，在她心裏，小姐就是最聰慧的人。

意歡道：“我又不是大羅神仙，自然不是什麽都會的。”

阿苗看了看她在畫的東西，有些好奇，道：“小姐，這個是什麽？”

意歡的紙上，畫著一個金字塔模型。

她把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，接觸到的人分為了三個不同的層級，在思考不同層級的人，成為顧客的可能性。

意歡道：“這是我畫的顧客分析圖，你瞧——”她指了指金字塔的下面，道：“底層的尋常百姓，自然是最多的，這裏面包含了我們平日裏接觸到的客人，比如之前來光顧的長工夥計、務農的農民婦孺等等，他們大多數忙於生計，甜品對他們來說，不是能天天消費得起的。”

頓了頓，她又道：“像王夫人、街道司王監市等一類的客人，基本屬於中層，溫飽以上，富有盈餘，若是認可我們的甜品，是可以隨時消費得起的，但是他們需要消費的契機，不然沒有人會閑著無事，總來買吃食。再往上走，便是類似柳世子這樣的客人，他們翻手為雲，覆手為雨，是一把雙刃劍，這一類顧客，不是我們目前能伺候得了的。”

阿苗聽得似懂非懂，問道：“小姐，那千嬌閣的姑娘們，屬於哪一類呢？她們看似比尋常百姓，要有錢得多。”

意歡沈思道：“千嬌閣的姑娘們看起來消費能力強一些，但是她們在社會層級裏的地位低微，可以貢獻收入，但是對咱們擴大經營規模，打入上層客戶群是沒有太大幫助的……說不定，還是一種阻力。”

阿苗聽得糊塗，道：“為何是阻力？”

意歡笑道：“若你是世家大小姐，會喜歡和青樓女子買一樣的吃食麽？”

阿苗恍然大悟。

意歡道：“這時候，便需要設立子品牌了……”

阿苗一楞：“品牌是什麽？”

意歡微頓，笑道：“這個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，總之，我們做生意，要一步一步來。”

阿苗點點頭，小姐說什麽，便是什麽。

意歡道：“如今我們已經基本拿下了千嬌閣，下一步，就要拿下甜水巷。”

阿苗疑惑道：“如何拿下甜水巷？”

意歡笑了笑，道：“得找到關鍵人，幫我們推波助瀾一把才是。”

阿苗越發好奇了：“這人是誰啊？”

意歡笑了笑，道：“自然，是甜水巷裏最聰慧的人。”

翌日一早，天才蒙蒙亮，意歡便起了床。

她今日便要去找這甜水巷裏的關鍵人，都說見面三分情，而若是能帶上些好吃的，恐怕能多得兩分情面。

意歡想了一夜，要攻克重要的人物，尋常的吃食，定是不行了，需得做一款從未出現過的吃食才好。

這也是源於人的生理特性，在心情不好時，大腦裏需要一些血清素或多巴胺與腎上腺素，而甜食或高澱粉食物，可以快速滿足這個需求。

在對方吃得開心之時，再來談生意……則是最好不過的了。

意歡思來想去，便決定做一款海苔肉松小貝，一想起那彈軟的蛋糕，爆漿的流心，她就有些興奮！

意歡取了幾個雞蛋，在碗口輕輕一嗑。

便露出一個小口子，她熟練地將蛋黃與蛋清分離開來，明黃渾圓的蛋黃，便齊齊聚在了大碗之中。

接著，便加入了細細的砂糖。

白色的砂糖如雪花一般，揮灑到了蛋黃之上，一下就附著在表層。

意歡拿起攪拌器，立即劃著圈，開始攪拌起來。

幾顆團結的蛋黃，瞬間就被打得四分五裂，無數圈之後，終於化成了一碗黃色的蛋糊。

意歡又取來了牛乳和玉米油，這玉米油可不便宜，在青木齋中，買得越少越貴。

她一邊心疼著，一邊想著，等銷售量起來了，要再去一趟青木齋，談談價格才是。

意歡將牛乳和玉米油混合起來，用攪拌器，將二者合在了一起。純白的牛乳上，淡黃色的玉米油浮在表面，微微一旋，便漾出好看的油花來，一瞬間又和牛乳，融為一體了。

多攪拌一會兒，牛乳和玉米油，便混合成了乳狀的湯汁，意歡便將這湯汁註入到了蛋糊之中。

淺黃和深黃的色澤融合到一起之後，意歡便徐徐用攪拌器，再次將他們融合到一起，慢慢的，肉眼可見兩種食材的體積開始膨脹起來，意歡便繼續耐心地攪著，直到蛋液變得十分細膩，沒有大的氣泡之時，她才停了下來。

過了篩的低筋面粉，洋洋灑灑落入大碗之中，將蛋液表面蓋住，將方才放的所有食材，都囊括了進去。

肉松小貝的混合步驟十分繁雜，所有的食材要完美聚合在一起，才能產生最美好的滋味。

意歡攪得微微有些出汗了，但一大碗糊狀的食材，還沒進入烹飪環節，就開始發出玉米牛乳的香氣，頓時讓人變得更加期待。

準備好了這些之後，意歡便取出了之前單獨分離出來的蛋清，蛋清加入細砂糖之後，需要非常快速地攪拌，才可能打出泡來，如果是在現代，電動的打泡器很快就能做到，但是在古代……純人工的情況下，意歡便犯了難。

於是她便活動了一下手腕，準備好了一個小小沙漏，按照約莫一分鐘的時長來計算。

她先是穩步打圈，大約一分鐘打了四十圈，這蛋白基本起不了細密的泡。

意歡想了想，又改了策略，她再次活動一下手腕，換了一個小碗裝蛋清，這樣每一圈的速度會更快，於是她又試著飛速打圈，這次，約莫打了六十個小圈。

停下來一看，和電動打泡器比起來，還是差距很大。

但是打了兩輪之後，她的手腕已經十分酸了，恐怕得休息片刻才行。

就在此時，阿苗向小廚房探出頭來，道：“小姐，可要阿苗幫忙？”

意歡搖搖頭，道：“打得手腕可疼了，你還是別來了，我休息一會再試試。”

阿苗聽了，急哄哄奔過來，道：“小姐，你的手腕怎麽了？”

意歡道：“就是打得有些酸疼，休息一會兒應該就沒事了。”

她腹誹道：這原身的手腕也太細了，完全不適合幹活……

阿苗皺了皺眉，道：“這樣的力氣活，小姐怎麽不交給我？”

說罷，她一把擼起了袖子，然後便學著意歡的樣子，拿起了攪拌器。

手腕一轉，開始一圈接一圈地打起了泡。

阿苗雖然是個姑娘家，但是力氣大得很，她手腕用力，速度極快，又穩又勻，一下便將這蛋清打出了泡！

意歡出乎意料地看著她，道：“阿苗……你好厲害……”

阿苗抿唇一笑，手上並沒有放松。

意歡見她打得面色有些紅，而額頭又微微出汗了，便道：“好了好了，別傷著手腕。”

阿苗道：“我沒事！我再試試……”

說罷，便繼續賣力的打著，一圈又一圈，直到所有的蛋清，都被打發成了細密的泡。

攪拌器停下後，能微微帶起一個泡沫的白鉤，便算是成功了。

意歡看著一大碗白色泡沫，和電動攪拌器打出來的相差無幾，簡直是目瞪口呆。

意歡算了算，按照阿苗的速度，差不多一分鐘打了一百個攪拌圈！

她訝異道：“阿苗……你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？”

阿苗一楞，道：“紅薯、玉米、菜根……”

阿苗出身在窮苦人家，小時候，被賣入相府之前，就沒有吃飽過。

意歡聽了，不由得有些心疼，意歡拍拍她的肩膀，道：“以後等我們有錢了，頓頓都給你吃好的！”

阿苗咧嘴一笑，道：“小姐，我們最近的夥食，也比之前好多了呀，能有這樣，阿苗就滿足了。”

她笑得有些憨，看起來十分可愛。

意歡道：“如今……我們只是暫時不會餓肚子而已，但是若要支撐起店鋪的日常開支、阿冉上學堂的錢，還得再努力才行，所以，今日這肉松小貝，便是極其重要了！”

阿苗眨了眨眼，問道：“小姐，你說的肉松小貝，到底是給誰的呢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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